土耳其导演努里·比格·锡兰(Nuri Bilge Ceylan)被称土耳其的阿巴斯、塔可夫斯基。这位伊斯坦布尔导演一直致力于小成本电影拍摄,自己出钱拍摄电影,和妻子埃布鲁·锡兰(Ebru Ceylan)经常担任电影男女主角。这次获奖电影《三只猴子》(Üç maymun)也是由他们夫妻二人主演,讲述一个家庭的信任问题。在接受本报采访时,他说:“人们很难生活在信任之中。为了能生存,每个人都拼搏着,人们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内心,别人的内心。我认为,人们应该试着更了解自己。”
土耳其导演努里·比格·锡兰(Nuri Bilge Ceylan)“我已经是第四次来戛纳了,可是我越来越没有时间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享受沙滩、阳光,没时间看电影,永远都在接受采访”,61届戛纳最佳导演奖得主、土耳其导演努里·比格·锡兰站在领奖台上抱怨道。
主持人在一旁打趣,“这说明你越来越红、越来越大牌了”!
法国媒体称赞锡兰是“过去10 年最具个性的导演”。戛纳对他来说,是个不择不扣的掘金圣地。1995 年,锡兰带着短片《茧》(Cocoon)参与短片竞赛;2003 年他执导的《远方》(Distant)夺得评审团大奖和最佳男演员两项大奖,遗憾的是领奖时其中一位获奖男演员艾明·托普拉克因车祸身亡;2006 年,他执导的《适合分手的季节》(Climates) 再度入围戛纳电影节正式竞赛单元。
“戛纳再度证明他作为艺术电影导演的地位,并让他成为21 世纪欧洲影坛炙手可热的新锐导演”,法国媒体表示。锡兰的长片处女作《小镇》(SmallTown)曾在1998 年的柏林电影节上获得“青年导演论坛”最佳影片奖,第二部作品《五月碧云天》(Clouds of May) 入围柏林电影节正式竞赛单元。
这位电影个性十足的导演,本人却温厚、斯文。穿着T 恤、拖鞋,戴着墨镜,在戛纳海边国际村土耳其电影的海滩帐篷内,锡兰接受本报专访。他语速缓慢、低沉,“我知道法国人很喜欢我的电影,戛纳电影节在过去真的对我很厚爱”。
除了导演,锡兰几乎包揽了影片中摄影、制片、演员、编剧等多个角色;他的妻子埃布鲁·锡兰,她也是《三只猴子》的女主角、编剧、布景师。而锡兰的父亲、母亲,侄子都在出过镜,俨然他的电影就像是个家庭作坊。但锡兰告诉记者,“我会尽可能避免当演员,演技也不好,还是应该集中精力做导演”。
“没有秘密”的最佳导演奖
《三只猴子》(Three Monkeys)剧照锡兰获奖影片《三只猴子》中文片名译自英文片名《Three Monkeys》,出自日本宗教中的“三猿像”,画中三只猴子,一只捂耳,一只掩嘴,一只蒙眼,喻意“不看、不听、不说”。
“三只猴子”也就暗示着生活在同一家庭的三个人,互相怀疑、隐忍、无法坦诚面对:为了钱,父亲瞒着儿子替老板顶罪;母亲瞒着老公和老板发生私情;发现母亲偷情后,儿子瞒着父亲杀掉母亲的情人。影片中最精妙地方在于结局,父亲从狱中出来,发现了妻子的私情,并且知道了儿子是杀人凶手。面对这个局面,他在警察局门口徘徊一圈之后,找到了另外一个更贫苦的咖啡店侍从,让他替儿子顶罪。
影片镜头流动缓慢,十分精美,强势的画面语言让人物对白少到了最低限度。早在今年4 月份,导演锡兰就让戛纳电影节选片组委会看过全片。据导演本人透露,当时所有看过影片的观众都为之惊喜,认为该片一定能够拿大奖。
《三只猴子》首映后,媒体给出评价褒贬不一。《metro》的电影节特刊评价道:“每年电影节都有这样一部彻底可以置观众于不顾、冷漠的影片出现,今年它就是《三只猴子》”。尤其提到,影片大多数段落都是冗长的沉默,这种叙述方式被滥用,“片中的女主人公转头过来,非常缓慢,再用非常长的时间,互相对视对方。那些自然的风声、还有手机电话响起的音乐,都被认为是提供给整个寂静背景下可爱、奢侈的声音想象”。
《好莱坞报道》认为,“土耳其导演锡兰的电影没有什么秘密,就是那种已经习惯的口味:如同岩石层堆积的一样缓慢的镜头,对于那些有辨识能力的铁杆影迷而言,《三只猴子》和他以前的电影没有什么区别。”同时,它还嘲笑地表示,锡兰的影片只有在那些艺术院线内才会被观众期待,辅助的收入就是DVD版权出售,或者成为艺术博物馆内放映的节目。
但是《银幕》杂志热情洋溢地盛赞《三只猴子》是部经典之作,“锡兰的新作大胆地叛离了他过去所有影片,内敛、自省地讲述剧情成为一种最好的叙述方式,加上视觉、声效上的完美,成为锡兰的精髓之作”。该杂志的10 位国际影评人为《三只猴子》打出2.8 的高分,这也是22 部竞赛片中给出的最高分。
“我发现我的影片两极分化很严重,有非常喜欢的,也有很讨厌的,几乎有近千种不同的反应”,原本笃定的锡兰有些焦躁不安。他安慰自己,“我拍了自己喜欢的片子,表达了想要表达的东西,就足够了,剩下的交给评委会去考虑吧”。
锡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拿到金棕榈大奖。他得奖感言是:“这对我来说是个惊喜,谢谢雅各布,谢谢评委。这是个非常好的奖项,我要将这个奖项献给我美丽的国家,我非常热爱它”。
制造伊斯坦布尔的家庭作坊式电影
作为《三只猴子》的女主角、编剧,锡兰的妻子埃布鲁并没有出现在颁奖礼的红地毯上,而是选择在颁奖礼结束后给丈夫开香槟酒庆祝。
锡兰一直拍摄低成本影片,自己做影片出品人,大多数演员都是来自非职业演员。锡兰的爸爸、妈妈都出演过他的影片,他的亲侄子伊敏·托普拉克(Emin Toprak)主演了影片《远方》出演侄子角色,并和另外一位男主角穆扎菲·奥德默(Muzaffer Özdemir)一起获得了2003 年戛纳电影节影帝奖。当年颁奖礼上,是锡兰的妻子埃布鲁代替领奖,她说:“托普拉克在2002 年12 月2 日去世,在车祸前一天,他刚得知《远方》入围了戛纳电影节,自己却等不到来年的五月”。
埃布鲁是位美女加才女,毕业于电影学院,自己拍摄过电影短片。锡兰上一部电影《适合分手的季节》的创意,就是来自于他们夫妻俩的一顿午餐。“我们随便讨一些生活问题,就突然迸发出灵感,没过多久,我们就准备建组来拍摄这部影片”,锡兰告诉记者。影片中,埃布鲁扮演妻子角色,锡兰就扮演摄影师丈夫的角色。
锡兰评价妻子:“她经常会给我很多帮助,不仅仅是当演员,在整个拍摄过程她都会参与进来。写剧本对我来说是最困难的部分,她是我很好的补充”。
为了节省开支,锡兰尽可能地全部自己解决电影拍摄中遇到的问题。《适合分手的季节》的拍摄场地在他自己家里,关上百叶窗,就变成了主角摄影师的工作室;主人公开的车子,其实都是导演自己的车,连道具都节省了。
但是锡兰认为,自己身兼数职并非是为了省钱、或者不信任别人。“我对所有我了解的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,在拍电影的时候,我不需要、也不喜欢很多人围着我”,锡兰解释道。他总是努力让剧组工作人员规模保持在最低限度:“如果我发现摄影师很想要一个助理、或者灯光师,我会很不喜欢,因为我的工作方式就是很少用助理,除非真的必不可少”。
锡兰,1959 年出生于伊斯坦布尔,从Bosphorus 大学毕业后,拿到电子工程师的文凭。他在伦敦一度逗留近乎一年的时间,度过了漫无目的、不开心的生活:做过饭店的服务生、光顾小书店去看书、天天看电影……一天,坐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寺庙里,看着远方的山脉,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开土耳其已经太久了,应该回去服兵役。
在服兵役期间,锡兰读了波兰导演罗曼·波兰斯基的自传,整个人开始热血沸腾:“我开始想,似乎我应该去做电影”。他开始阅读大量关于电影的书籍,又回到了伦敦打算学习电影,但因为学费昂贵,最终又回到伊斯坦布尔的Mimar Sinan 大学攻读电影专业。
电影专业的课程要学习4 年,刚到第2 年,锡兰就离开了校园,开始以摄影师的身份融入电影行列。“我觉得实践比在课堂上学习更重要,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”,锡兰表示。
“原谅就意味着希望”
努里·比格·锡兰(Nuri Bilge Ceylan)和妻子埃布鲁·锡兰(Ebru Ceylan)在《适合分手的季节》(Climates)片场B= 外滩画报
C= 锡兰(Nuri Bilge Ceylan)
B:看完《三只猴子》大家都在惊讶,影片的画面色彩,是怎么做到的?
C:在拍摄中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色彩,灯光也基本是自然光。有一个月的时间里,我都在脑海里构思画面。
B: 电影中的风景很美,是自然的还是人为设计的呢?
C:有时是自然的,有时是人造的。结尾的雨景必须是人为制造的,不然就要去等天下雨。哪怕真的是等到了下雨,那种视觉效果在电影里也根本就看不到。
B:影片的剧本是三个导演,大家是怎么合作、共同写出这个剧本的?
C:三个人一起写剧本,最好的地方在于可以进行头脑风暴。如果你是一个人,你有个想法本来很犹豫,一旦遇到问题,你就放弃了。如果是三个人,可以互相提建议,加快速度,争取到了时间。我们会一起讨论3、4 个小时,什么都谈,最后把所有讨论的结果都串在一起。
B:你妻子的加入剧本编剧行列,给这部影片性别带来些什么变化吗?
C:我认为男人女人是相同的。女人在穿着上懂得更多,不过在人性方面,差别不大。
B:影片中你把这个唯一的恶人设置成为是一个政治家,这一点有什么寓意吗?
C:因为政治家会有更大的权利。对我来说,并不是指床上的那些事。所有的电影这些元素,我都运用的很谨慎,因为它们是很好的主题,生活会被不同的人打乱。电影跟政治家有关,但我并没有想要强调这点。我把政治放在背景里,是为了描绘现实的命运。我尽量谨慎地处理政治元素。当然我有自己的政治观点,但在电影中,我不想正面谈论它。
B:你会不会刻意地去淡化政治呢?
C: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。我不是说我不会,当然我会加入更多的东西。
B:作为男性观众,他们可能被电影中丈夫发现妻子奸情的场景触动,你为什么要处理成这种类似暴力、但又克制,其实又无法克制的手法?
C:当遇到问题时,如果你足够坚强,就能克服。如果你不能用理性的方式来处理,比如思考,而是采取不冷静的、身体的方式,那都适得其反。我认为应该控制一点。我有个朋友,他订婚了。也许他对感情关系很乐观,让他无法冷静下来,后来他离开了美国。他无法整理自己的头脑和心,他会这么不理智,是因为他对生活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。
B:你的每部电影都有太多的悲伤,包括《三只猴子》,你对家庭、人生很悲观吗?
C:为什么不悲伤?面对那个家庭所发生的事,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,然后妈妈又和别的男人好了……
B:你不想给这个家庭看到任何希望?
C:你想要希望?他最后原谅了那个女人,理解她。如果我的女朋友哭了,我就会原谅。这也许是因为爱,或者别的,但都无所谓。如果他原谅了她,那就意味是希望,表明他们以后可能会幸福的生活。如果你体会不到糟糕,你就不会感觉到美好。
B:很多人会认为“三只猴子”的寓意在于整个家庭人与人之间的无法交流,你这样认为吗?
C:我拍这个电影不是为了来讲沟通,它是人类的命运。哪里都存在缺乏沟通的情况。因为我认为交流通过内心的信任而存在,而人们又因于猜忌,造成了交流的缺乏。但人们很难生活在信任之中。生活在文化之中,为了能生存,每个人都拼搏着,人们看不到别人的内心,不仅是我们自己。我认为,人们应该试着更了解自己。
B:你还会继续在自己执导的影片中做演员吗?
C:我会尽可能避免吧。做导演兼演员很难,而且我也不是个很好的演员,我喜欢控制所有的东西。
B:你的影片已经形成了你的叙事风格,你会一直保持下去吗?
C:风格很重要。同样的故事,如果你来讲述,那就会变成另一个故事。曾经有个我认识的老人,他无论讲什么故事大家都听得都很仔细,因为他会都讲很多细节,我们必须听得很仔细。风格决定一切,它能使你和别人不同。
B:你的电影里,丈夫和妻子的关系通常倾向于疏离、痛苦,你和自己妻子合作中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?
C:她非常了解我,有很多方法能够让事情变得很简单。当我们拍摄时,我会和整个剧组工作人员说很多话,做大量沟通,给出明确的方向。但当我做演员时,我就不能这样做,这时候我比较依赖妻子。我知道,我能够信任她。
B:戛纳电影节对你一直都很厚爱,这些年你也一直活跃在国际电影节上,你自己会不会为了电影节而在艺术上做出妥协?在我们的印象里,你更像是个独立制片导演。
C:我一直都是自己出品自己的电影,一直都是在用自己的钱来拍电影,而不是问别人要。幸运的是,我拍的都是低成本的影片,所以还会有些收益对我来说还不是问题。现在也有些更多人来来找我,希望能够一起合作出品影片,但我还不能肯定是否要这样做。反正等我写好剧本,我在决定自己怎么去做。
来源:外滩画报 作者:李俊